王安忆《妙妙》
王安忆一起笔就跟读者玩了一花招,以为写宝妹,读着读着就读到妙妙来了。妙妙是镇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因为口岸优势,得以接触到不少远方新鲜事,认识外地客人。妙妙喜欢领先镇上的潮流,服饰、爱情等诸方面(在服饰方面的领潮描写,我们在《长恨歌》中见过)都领先,这样,她就成了镇上的异类。她的第一次、对她自己有着深远影响的领潮,是被剧组一个北京小演员,强行做了爱,这让她庆幸不已。后来,她又把自己给了一个大学生和一个有妇之夫。妙妙最后成了大龄女,落了单。几乎每个小镇都有一个妙妙,但《妙妙》(原载《上海文学》1990.12)把妙妙写出来了。它写了一个普通的有个性的人,却写出了一宗共性,一种悲凉。同为王安忆写城镇小人物的中篇,我喜欢《妙妙》,但我更喜欢《众声喧哗》,后者的语言更灵动、更有趣儿。对王安忆,只能让她自己跟自己比。
罗伟章《现实生活》
中篇小说《现实生活》(原载《江南》2012.3,选载《小说月报》2012年第8期)写了两家人(两条线),胡坚、小红一家,“我”一家。一开始,胡坚是书本上的高智商、书本外的低能儿,小红是一个头脑简单得都有点二的女孩,“我”(小红女友)崇拜胡坚,又是爱情的理想主义者,是残酷、可憎、强大的现实生活,让他们改变了自己,或走向善,或走向恶。最终放弃初衷,在现实生活的队列中获得归位。小说写出了人性的幽深,命运的繁复,理想的虚妄,以及现实的矛盾。读到了与作者乡土小说《百年饥饿》完全不同的笔法与文本。
徐坤《先锋》
《先锋》(原载《人民文学》1994年第六期)应该是写于20年前吧,但即使现在读来也还能感受到它先锋的光芒。语言、叙述、结构、故事,不管从哪一方面说,还有啥说的呢,时间早说明一切了。撒旦们及圆明园“废墟画派”从1985年到1995年折腾的一切及其兴衰不定的荒诞史,不是至今都在流窜与演绎吗?这是徐坤的魔法——她可以一语成谶的。
何小竹《写作课》
“如果可能,我将代表他们所有人,对你说:我们还爱着你。所谓所有人,其实就是四个人。高棉,张玉修,陈刚,还有一个就是我。我们有幸在不同的阶段,分别(或者叫轮流)做过你的恋人。”何小竹2001年初发表于《芙蓉》的中篇小说《写作课》就这样开篇了。读至结束我才反应过来,这其实是小竹打的一个花章,安装在小说中的一架驱力器,因为看似很重的高棉、张玉修、陈刚,在小说中占的戏份很少。整个小说是“我”(张非,教写作课的副教授)写给昔日恋人丽丽的一封信。信的内容除了用开放的“你”来对比内敛的“我的老婆”外,还涉及“我”的老师与“我”的女友,“我”与学生,“我”与写作,“我”与租房女生等的故事。按这个架构,还可以加料的,把它加长至长篇也可以吧?读《写作课》,除读到了作者讲故事的才能,有意思的“废话”,很智慧的思辩,更读到了无处不在的深深浅浅的诗意。我是第一次在电子版上读这么长的别人的小说,居然一口气读完了。
马原《虚构》
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我喜欢天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耸人听闻。我用汉语讲故事;汉字据说是所有语言中最难接近语言本身的文字,我为我用汉字写作而得意。全世界的好作家都做不到这一点,只有我是个例外。
一九八六年,马原笔下的中篇小说《虚构》就这样开章了。一开章就如此牛逼哄哄!
在西藏,背着行囊的“我”,独自一人“五一”后从拉萨出发,一路走着就闯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叫玛曲村的麻疯村。除了“她”与“哑巴”,这个村的人基本不懂汉话。麻疯村与世隔绝,神秘而寂静,村人的身体因溃烂而变得丑陋甚至恐怖,大家不说话,整日里裸着身体晒太阳,晚上就做那事,生下又一群麻疯病患者。活动有两项,一是傍晚打篮球看篮球,二是上午去两棵粗大的神树下转经。村人与“我”发生关系的,只有善良藏人“她”、藏枪汉人“哑巴”和打石珞巴人“他”。“我”逃离玛曲村时,是“五四”。这就是小说故事。
《虚构》是马原的代表作,也是中国先锋小说先驱性作品之一。
空间就是玛曲这个村子。村子是固化的、不变的,变的是时间以及时间裹挟的东西。在这里,我看见马原处理时间技法的圆熟。因为“我”没带手表入村,时间就全乱了、全散了、全化了——作者的叙述完全疏离了时间的尺码与秩序。时间变成了一把麻绳,将玛曲村的所有一切绑扎起来,打包到了读者面前。这让我们看东西,就得解开时间。
除了对时间的处理,马原叙述的节制、冷静,对叙述内容的裁取(细得下去,粗得上来),对小说氛围(阴森、空灵、幽远)的经营,都是值得我们小说家首先是我学习的。
我读的《虚构》收入在中篇小说选本《一九三四年的逃离》(祝勇/编,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5月版)中。
周李立《欢喜腾》
周李立是俺老乡,必须要读的,这一读,就读了《欢喜腾》(《星火·中短篇小说》2013年第2期)。小说的主体故事,是通过果欢欢向男友顾一航讲述自己少女时代的故事呈现出来的。顾离异,女儿在前妻那边,果欢欢十二岁时父亲离家出走,因为这两个原因,想念女儿的顾一航对女友的故事格外倾心。果欢欢讲的故事,是她的成长事,主要为她与母亲的“战争”和她的情感与身体经历。开始平实,待果欢欢初恋街头大哥,又待裸对母亲男友,波澜起来了,最终达到高潮。周李立的语言干净,老辣,审慎,又有点带西味。结章与叙述绵实,不疾不徐,不温不火,裁剪得当。团糅故事条块的能力很强,长于哲术与思辩,也是她的一大才智与特色。以为她的文字很土,结果反是洋气。看好这位青年女作家,祝她走得更远:走出大巴山,不走出大巴山。欢喜腾,不就是大巴山小吃中最喜庆的那个名字么。
薛忆沩《神童》
相对薛忆沩的其他文字,《神童》(《收获》2013.3)的语言很中国很口语了,也因此读来更顺溜更轻捷。这一点,我是喜欢的,它连同它讲叙的故事,让我一口气愉愉悦悦读完了这个小说。小说以第一人称讲叙一个男孩的成长经历,他貌似神童和阳光的背后,却有一个“魔鬼”(钢琴男教师,恋童癖)和“天使”(表姐)在打架,在撕扯他的心灵。当“魔鬼”和“天使”远去,他回归平常乃至平庸——为什么会这样——对此,我有点发懵。那么,只能作这样的想:作者让读者去猜摸。
洪峰《极地之侧》
“我”利用春节期间突发奇想只身一人跑到大兴安岭中的漠河县城西林吉,单方面想找那个比“我”小几岁的大学同学大晶结婚,大晶为了躲“我”,就去了北极村。“我”住在老同学、任教于西林吉的章晖家,并在街头英雄救美地遇到了小晶。“我”在等待和寻找大晶的过程中,听章晖讲了大兴安岭许多形形色色神神秘秘的死亡故事,“我”和小晶也讲了一些,“我”还亲睹了一些。最后,章晖也莫名其妙死了。
讲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东北死亡故事,就是这个被冠以先锋小说、哲学小说的东西所做的事。
在我看来,洪峰花三万字篇幅、用去读者大半天时间,不就是要告诉生命的无常、命运的不可知吗?可是,这个,还需要告诉吗?读者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以及为什么为什么。既然不能回答为什么,那就缄口好了。
看来,有些先锋小说,其实是唬人的,你把它的画皮撕开,它啥都不是。当然,我这样评价这个小说,的确苛刻了,我完全没有考虑时间的流徙——中篇小说《极地之侧》写成于中国文坛群魔乱舞、先锋小说发蒙不久的一九八七年,并于当年《收获》杂志第五期头条刊发。
真正的好作品,与时间无关。
当然,这篇小说还是成功营造了一种氛围:冷静、紧张、惊悚、悬疑。
王朔《顽主》
王朔中篇小说《顽主》刊发于《收获》杂志一九八七年第七期。
小说讲叙了以替人排优、替人解难、替人受气为主营业务的“三T”公司成员、城市青年于观、马青、杨重三人与他们的顾客宝康、刘美萍,以及双方朋友赵尧舜、林蓓等之间的故事。
小说故事推动与呈现用了传统戏剧的表达方式:场景集中转换、矛盾冲突式对话。其最大特色就是对话语言的高密度调侃。
王朔正是用这种地痞式的口头语言削解了长辈、知识分子们的伪道德,削解了小说生成的既定法则——在宏大叙事、史诗写作、主旋律书写的严肃文学创作格局中,杀出了一条新路。王朔小说据此成为小说界的叛徒与黑社会。这与同时期或稍早出现在诗歌界的“莽汉”、“非非”以及后来的“下半身”、“废话”、“垃圾”、“梨花”似有异曲同工之处。
史铁生《一个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
这是一个有阅读障碍的中篇小说。正如作者史铁生在小说结尾用括号里的文字说,不必非把它当小说,“当作一份读物算了”。好些先锋小说都有阅读障碍。我认同先锋,也认同障碍,但不喜欢障碍。我觉得小说还是大众好,诗歌还是小众好。
史铁生在这篇小说中为读者设置了一个谜语的迷宫。同时,他又用ABCD四个毫无关联的场景故事似是而非地说明着这个谜语的谜面与谜底。A是我与奶奶关于谜语的对话,B是我与她(妻子)的电话扯淡,C是我、1床、3床三位癌症患者与她(医生)面对生死的态度,D是我、骑车男对一对少年关于爱的宽恕与犹疑。
小说刊于《收获》杂志一九八八年第六期。
小说不关心人物的塑造,个性的凸现,取名更是随意——仅仅在于这个与那个不致于混淆。人物已成信手拈来的临时性道具,把呈现内心真实看得比叙述客观世界的真实更要紧。小说的核心任务变成了文本的呈现:思想、语言、结构、技艺……
孙甘露《信使之函》
没有诗人和邮政从业者身份,孙甘露写不出这个东西。尤其是没有诗人经历而能写出这个东西,我会万分惊奇乃至五体投地。
当然,我如果不写诗,还是会十二万分惊奇的。但我还是感到了惊奇——没为孙甘露做出了一桌很好很丰饶的词语大筵惊奇,为的是作者编者居然把它强势推展在读者面前而惊奇!
我当然理解作者编者的用意。他们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怎么说他们都用一种对小说的反动、颠覆或反小说的姿态与实验,为传统的既定的小说圭臬指出了又一种可能,多多少少扩大了小说的边界。仅此,这个文本,就有了自己的意义。
说实话,我是把这个冠名为中篇小说的东西当诗、散文诗、杂文、散文和随笔来读的,总之,什么都当了,就是没把它当小说来读。
小说创作应该有无穷的可能性。可无穷的可能性还有可能性吗?因此,我怀疑“无穷”。
我在想,既然怎么写都可以是小说,都可以为小说创作提供可能,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立马信手来一个?比如:
我加你等于零等于一等于四等于负五等于八台山等于秋天的一个黄昏等于玻璃瓶未来的天空等于鱼凫四千年前在一粒暖词中深情的回眸等于“我想在离去中回来”“我想在回来中离去”等于她和他等于托尔斯泰等于一次不成功的暗杀等于……你加我等于……我加她等于……
这样等于下去写十万字一点问题没有,可这是小说吗?我想它应该是。我想诗人写这类小说实在太容易了。
先锋小说《信使之函》刊登在《收获》杂志一九八七年第五期上。小说中的人物为信使、我、女僧侣、六指人等,地点为耳语城,时间不限,事件为词语与诗的高密度呈现。
李锐《北京有个金太阳》
必须承认,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中篇小说。小说娓娓道来,用力很轻,打人很疼。语言异常精美、精准、干净,大有多一字嫌冗少一字嫌干的感觉。谋篇布局、起承转合、主题呈现、材料取舍、创意设计,样样都显示出了作者李锐的小说理想与技艺。
当李锐用“我”、刘平平两个北京知青将村子里的村庙与北京天安门扯上联系,用毛主席诗词将村小教师与毛主席扯上联系,我就知道,这个小说成功了。这个李锐,真是一个有想法的作家。
小说写了中师毕业的仲银到村小当教师与“知青时代”、“文革时代”发生关联最终成为牺牲品的故事。仲银一心想跟上时代潮流、搞出些革命动静,却莫名其妙在监狱呆了八年。骄傲、孤独、狂热、失落、平静,构成了正直、善良的小人物仲银荒唐、可悲的宿命。
小说刊于《收获》杂志一九九三年第二期。
张承志《海骚》
应邀去银川参加一个黄河主题诗歌颁奖活动,我带去了一本半匹砖重的书——《收获》50年精选系列之《一九三四年的逃亡》(祝勇编,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5月版)。出行前我正在看书中收录的张承志的一个中篇《海骚》,刚看了一半,松不了手,只好随身。这样一来,在飞机上看空姐的旧习加顽习,就变成了看《海骚》。
到银川住“工会大厦”,一人一间,条件蛮好,继续看书中尚未看完的最后两个小说。第二天主办方让大伙儿出去考察人文风景,让获奖者去颁奖现场即宁夏人民会堂走台。我们想,茅奖、鲁奖恐怕也不需走台吧?但拗不过主办方的执着,我们去走台了。走台花了五分钟,剩下的一天时间就正好用于宾馆房间读小说。待飞机落地成都打开舱门,我也就把这本随身带去的书彻底关闭了。
《海骚》是北海上正在执行任务的侦察船上的两个海军的独立回忆:两个互不交叉的故事碎片,在侦察船上变成了一个完整故事。船首军官“我”因写“反诗”曾在阿洛达莱游历与奔逃,船尾回回战士“我”来自西省,有个反官府杀国军团长的红军爷爷,有个反叛坐监的大。作者是以立场鲜明的宗教维护者、捍卫者身份出现的。小说激情昂扬,热血沸腾,俨然诗篇,一看就是男人写的。另外,作者在标点符号运用上也有所创新——好些段落结尾不用标点。
李晓《关于行规的闲话》
李晓中篇小说《关于行规的闲话》(原载《收获》1988年第1期)写的是一家国有工厂准备进口一条生产线,与日本毁约后,在法国、美国两家公司选择,最后放弃法国的质优价廉,选择了美国的质次价高,因为美国经销商是当地经委主任的女儿朱露露。交易达成后,皆大欢喜,连所谓正直的“我”也分得一套房子,只有法商刘胖子疯了。这个所谓的“新写实”小说我是一点也喜欢不起来,俗得不能再俗的故事、老得不能再老的手法。唯一可取的,是语言有些鲜活,对话不失幽默——仅此,小说就可以成立吗?
余华《世事如烟》
余华的小说水准与天才是完全能够从他的中篇《世事如烟》(原载《收获》1988年第5期)中看出的,我不敢说我喜欢这个小说,但我肯定是喜欢余华的小说生成能力的。时间的调度、结构的安排、人物的处理、干净的语言、节制的叙述、森冷而吊诡的氛围,在这篇小说中都得到了很好的呈现。小说中的事,无不如烟如雾,因此这个小说的主题就是它的题目:世事如烟。小说说的是一个小院中的7、4、3、接生婆四家人与同城街上6、2、瞎子、算命先生等人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的宿命故事。小说的中心纽带是先知者算命先生。
刘恒《伏羲伏羲》
仅凭中篇小说《伏羲伏羲》,刘恒就可走进中国一线小说家之列。
年近五十的洪水峪小地主杨金山有三十亩山地,但无儿无女,老婆亦被日本鬼子射杀,跟着他经营土地的只有他的侄儿杨天青。他需要一个怀种的胎。于是,他用二十亩山地的价码,娶了史家营王麻子二十岁的二女儿王菊豆,巴望菊豆为他延续香火。但他百般努力、变态变法都颗粒无收,毫无产出。倒是他的侄儿,与他的老婆菊豆一碰撞,就有了结果,先生天白,再生天黄。
天青与菊豆爱得死去活来又鬼鬼祟祟。杨金山、杨天白、村民在婶侄二人“乱伦”的关系中,表现出了各自的心态与动作。小说就这样生发了。
与传统的抗争与妥协、生命的勃兴与压抑、人性的邪恶与良善,是这个小说的叙谈要旨。刘恒的小说能力使《伏羲伏羲》拥有了足量的小说性。小说刊发于《北京文学》1988年第3期,电影《菊豆》即改编于此。
除了深挖人性善恶两极,对话口语的超“土”与叙述语言的超“洋”的嵌镶与揉弄,亦是这个小说的一大显著特色。但这种土不土、洋不洋的土洋结合,终是读来怪怪的。不过,作为一篇20世纪80年代的作品,倒也不失为一种积极的难度颇大的探索。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人类是伏羲、女娲两兄妹“乱伦”繁衍出来的——这可是小说取名的若干因由与元素之一?
张承志《黑骏马》
内蒙伯勒根草原上的老额吉抚养有两个孩子:哥哥白音宝力格,妹妹索米娅。两个孩子长大后刚一恋爱就因小伙子外出培训分开了,待半年多后再次重逢,索米娅却因取水路上被恶棍黄毛强奸而腆起了肚子。她坚持要生下孩子,小伙子愤而离去。九年后,小伙子骑着《黑骏马》,并在《黑骏马》古老的歌谣中,从城里踏上了草原寻亲的返乡之路。老额吉已经天葬了。白音宝力格终于找到了索米娅,但索米娅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至善的她艰辛而又快乐地生活着。
小说用这样一个简单故事,不简单地写出了蒙古民族新旧观念、城乡观念的冲突,挣扎,呐喊,命运的无常,以及草原理想观的认知与重建。激情、热血、英雄、唯美、清洁——张承志风格毕露毕现。遗憾的是,它的小说性、小说含量尚嫌稀薄。
张承志中篇小说《黑骏马》原载于《十月》1982年第6期。
路遥《人生》
小学民办教师高加林被人挤下岗拿起了锄头,与村姑刘巧珍相恋了。走后门进城当了县通讯报道员后,抛弃巧珍,又与干部女儿黄亚萍相恋。走后门之事败露后,被打回农村。而巧珍,已嫁作他人妇。
路遥中篇小说《人生》讲叙的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故事,只因这个故事诞生于1982年(载当年《收获》第三期),所以它就不俗了。它呈现了生活,并创造了一个模式。后来者如想捡便宜,一走进这个模式,必死无疑。路遥先走了一步,有一步,什么都有了。
铁凝《永远有多远》
“我”的表妹白大省居住在北京驸马胡同四合院里,仁义的她是一个“快乐的、多话的、有点缺心少肺的女孩子……她最大的与众不同就是永远空怀着一腔过时的热情,迷恋她喜欢的男性,却总是失恋。”
正是这个永远不知改悔,永远在追求理想爱情中一败再败,二得可悲、可怜又可敬的北京女孩的病,让铁凝倾注了足量剂的一种叫复杂情愫的药。
素淡、清幽、静美,小溪一样不疾不徐,这就是被一个男性名字“铁凝”罩住的屈姓女人写的女性味十足的小说。
《永远有多远》收录在《中国优秀中篇小说》(现代出版社2009年1月版)中,发表于1999年。
曹征路《那儿》
曹征路中篇小说《那儿》原载《当代》2004年第五期。在国企工人因改制一步步丧失“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主人翁地位、逼到社会底层甚至走向绝路的过程中,工人出身、文化不高的矿机厂工会主席、“小舅”朱卫国却担当起了与庞大的时代风车搏击的堂·吉诃德。
挑起“小舅”斗志的是他的女徒弟杜月梅,让杜月梅震动他的,是他女儿那条忠诚的狗“罗蒂”。
小说中,理想、信念、汗水、财产、青春、尊严、智慧、激情,一代人,乃至两三代人所有的一切,都被出卖了。郁闷、告状、上访、联名、购股……最后,一切努力归于失败的“小舅”用心爱的气锤,砸碎了自己的脑袋,成为又一个改革的牺牲品。
如此“底层叙事”读来震撼。但若不画蛇添足地在结尾处来个拨乱反正,更震撼。用文学正面表达中国国企转制的阵痛与残酷,有这一篇就够了。
那儿是哪儿——国企工人、生死、过去或未来?
孙甘露《夜晚的语言》
短篇小说《夜晚的语言》讲的是一位盲人老丞相惠,出城医眼,因为皇上和巫医的生死及继位消息,在宫廷至永安城的路上来回奔波的故事。叙述者系丞相的书记官“我”。现代的语言,精美的叙事,很喜欢。毛病是,梦与现实反复印证,太做作,不能让人信服。
韩东《反标》
初中时亲历过《反标》事件,没想到韩东却把它弄成了小说,因此读来别有一番滋味。几个学生一个老师,想方设法没日没夜查笔迹,结果形成了另一条反标。洗练如刀刻的语言,戏剧式的场景,多维的不定指向,将“无知”与“知”摁在了强大无边的政治的砧板上。
鲁羊《蚕纸》
《蚕纸》故事由翡冷翠酒吧里一个名叫“小裙”的三尺女人讲出。她说,1691年秋天,她作为柳泉居士的爱妾而知道这个故事。因为《奇异历史》这本书,柳泉得到自己将被抄斩的消息后,向爱书人所在的西南方逃去,结果死于爱书人的出卖。路上,柳泉与小裙二人因过河被阻,遇到了神奇的蚕纸商贩。蚕纸到了对岸却毁了,这正是《奇异历史》作者的命运。小说同时提出了一个疑问:商贩拥有金色树叶这样的法宝,为什么不能保护那些蚕纸使其不开花呢?文人有奇才,但保了命。
叶兆言《关于厕所》
南京美女工人杨海龄在上海找不到厕所,把尿屙到了裤裆里,并因羞忿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路径。这个并不精彩还有些猥琐下作的故事,加上关于厕所问题的种种资讯和议论,被叶兆言拼凑成了这个小说。我真不敢相信,写出《一九三七年的爱情》的叶,怎么写出了这个臭不可闻的所谓的“元小说”、“先锋小说”。
苏童《烧伤》
一个人被诗歌烧伤后,成为了诗人。那个用诗歌烧伤他的诗人,却成了商人。没人相信诗歌可以烧人。这就是《烧伤》故事。能够被诗歌烧伤的人,一定是孤独的人。一个小创意,一点小感觉,成就了苏童这个小说。
王安忆《进江南记》
从远古神话时代至徐文长所在的明代,王安忆的短篇小说《进江南记》从头至尾都在考证、想象与母亲家族有关的浙江绍兴人,是从哪里来的,何时来的。它是王安忆个人的“绍兴移民史”。除了叙述者“我”,由于小说中人物太多,也就没有人物了。这不该是“仿写”历史的小说,应该是一篇不错的随笔吧。
毕飞宇《充满瓷器的时代》
瓷器是坚硬的,又是易碎的。小镇上的一个铺子,无论是之前豆腐店的老板娘“王五的老婆”,还是之后瓷器店、玻璃店的老板娘“蓝田的女人”,都逃不脱性欲带来的劫数。能以西法写《充满瓷器的时代》,又能持“国技”写《玉米》,毕飞宇厉害,俺没看走眼。
东西《商品》
小说分为三段。“我”决定用爱情原料、汉字工具,生产小说商品。“我”坐上客车去湘西麻阳为父亲上坟,对一个邻坐的女孩讲了一些黄色故事,下车时“我”已有了孩子。《商品》第三段是各位编辑用退稿信对这个小说进行多种阐释的评价。作者作为叙述者,把小说生成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了读者。叙述,让小说有了各种可能。
述平《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学生”到一家工厂工作,臆想中,遇到了厂长、科长女儿都想与他处对象的难题,他躲进医院,一边与护士相好,一边写自己的故事,随着认识的变化、故事的变化,他一共写了九稿。九稿的累叠,就是这个小说。累叠的确出了新,却也有点装神弄鬼之感,屁大一点故事,写了又写,耽误读者不少时间。
李冯《我作为英雄武松的生活片断》
小说《我作为英雄武松的生活片断》这是对《水浒》武松经典故事的仿写、戏写与颠覆性解构。“我”作为武松,一会儿当下一会儿宋代,对书本、戏台上的武松评头论足,大有借尸还魂之意。这类小说,也算一路,多了就莫啥意思了。不过,李冯的结构能力和语言能力,还是不错的。
刁斗《捕蝉》
这是一个“性爱”与“窥私”主题交媾的小说。女朋友去德国深造了,作家“我”住在女朋友的房子1里,写小说兼与W作爱,并以窃听邻居隐私为乐。哪知,1房听2房,2房听3房,3房听1房,听房成了循环链。并且,W夫妇、“我”的女友也听房。听房的好处是,刺激了自己的性元素,还制止了一起谋杀案。小说的场域很小,就在一间房屋里,却把很小一点事写大了。
朱文《因为孤独》
青年画家丁大龙,在美国结识了诗人李安。他回国前,在李安家里,遇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丁大龙”。丁大龙回国不适,又去了英国。后来,他看到一则消息,说“丁大龙”在美国遇车祸身亡。——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孤独,因为孤独而生发的想象。
潘军《白底黑斑蝴蝶》
关注世界谋杀案、对世界甚为不满的台湾上尉司徒建明,因为一只白底黑斑蝴蝶结识白小鱼并与之结婚,又因为怀疑妻子与她的伯父通奸和一只白底黑斑蝴蝶,他成了杀人犯。作者借用美国第一夫人的乳房与股市关系的阴差阳错,在台湾的政治与婚姻、计划与习惯中,找到了互文关系。
李洱《寻物启示》
《寻物启示》(《漓江》1996年第4期)写的是中学生余小蕙呼悠路通、杨健、二毛三个男同学,结果反被呼悠的故事。李洱开始一直以万能的上帝视角写,同时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我”出入其间,直到最后才知道“我”就是余小蕙。小说充满了反讽、嬉皮士的调侃。将《寻物启事》,写成《寻物启示》也是反讽?
格非《谜语》
“我”的妻子突然与他离婚并迅即不知去向,“我”决定去300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城市找他们大学时的朋友速加诉苦。喜欢谜语、变身为老板脱不开身的速加派一女人去火车站接他。女人莫名消失,又被他找到。他与女人睡了一觉后,就踏上了返程之路。直到故事结束,丢了妻子的傻瓜“我”都猜不出速加给出的谜语。“天上飞的三只脚的东西”,难道不是三者插足的速加吗?格非所有的小说中都有雾,这个也不例外。
须兰《少年英雄史》
骑马少年冬子四处寻找叫潘忠的人,人人都以为一场仇人间的搏杀即将展开,纷纷投下赌注。因为西域女子小朱的铜镜的出现,现实与镜像就纠结在一起了。冬子作为赌场老板聘用的诱饵与杀手,杀了父亲潘忠?还是杀了一个假潘忠,又还是谁都没杀只是铜像做了一个梦?先锋小说就是这么扯蛋,仿佛不弄得玄乎无比,读者没有阅读障碍,就显不出作者道行的高深似的。
吕新《被画匠法隆先生无意中绘在墙上的罗顺纹究竟是个什么人?》
它的格局,正像它的标题《被画匠法隆先生无意中绘在墙上的罗顺纹究竟是个什么人?》(原载《作家》1997年第6期)。在繁复、罗嗦、不知所云的乡村叙述迷宫中,我理出了这么一个线索:农民罗顺纹因找牛兼走亲戚的原因,到了邻村,看见画匠法隆在一面大墙上画画。罗的到来给了画匠灵感,于是,一个新的罗顺纹在画上诞生了——画匠还让罗顺手牵着一头牛。但最后,罗顺纹是死了,还是活着,就又让读者如坠梦中迷幻了。我是耐着性子读完的。理性太强,就失去了可读性。
王小波《2015》
既写了“我”的小舅因无照卖画和画一些别人看不懂的画,而被派出所、习艺所、碱场追捕、洗脑、劳教改造并与女狱警“小舅妈”性爱的故事,还写了少年“我”成长的经历。
无照卖画工商所不管派出所管,男犯人男狱警不管女狱警管,未来在王小波笔下真是荒诞、滑稽到家了。
一如既往的幽默、机智、深刻。看了《2015》,就知道为什么说王小波是有思想的天才小说家了。
余华《我没有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个用第一人称写傻子和傻子称谓的故事。最后,只因别人喊出了傻子的名字,傻子就成了爱犬被烹的帮凶。嘻嘻哈哈的对话中,却有一种骨裂的疼痛。好在,好人和坏人都死了,笑到最后、永远笑着的还是傻子。
傻子有戏,所以不傻的小说家都喜欢写傻子,威廉·福克纳、贾平凹、阿来,等等。
余华有多种玩法,这也是一种。
韩振远《盒子枪》
《盒子枪》(载《人民文学》2012年第2期)讲叙的是一个落败地主兼商人少爷、嫖客陈半耳变成抗日英雄和普通农民的故事。出新的地方,在耳朵伤残原因上。上半部分故事架构很庞大,家史、嫖史、县况镇况、地理风俗应有尽有,人物达20人以上,似有长篇气象。后来,越写越小。整个布局,就像一个大漏斗,上边天大,下边只能出一颗针。这样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觉得,人形最好,头、颈、胸、腰、臀、腿、脚,凸凸凹凹,曲里拐弯,一路下来,自然的,人文的,什么都有了。
叶舟《FROM:马里兰 TO:兰州》
如果不是看见《FROM:马里兰 TO:兰州》(载《人民文学》2012年第2期)这个题目下标注“叶舟”二字,我是不会看的。常常是想在一堆文字中发见惊喜,又常常是事与愿违,白费了好时光。叶舟是诗人,我们喝过酒,还在银川一家宾馆同过几小时房。因为这个,我必须读它。
小说分两个部分。上部分在美国马里兰州,白天,人物是四个老外。下部分在中国兰州,晚上,人物是汽修厂工人小毕和另外三个人。能够勾连这两个部分的是一封信,后来知道,还有一个名字:“艾米丽·陈”。小说一开始写两个老外走在去打劫的路上,嘴上老说赌球之事,又写另两个老外在“艾米丽·陈”的公寓里瞎吹乱侃。谈话中知道“艾米丽·陈”是月子中心老板,做生育旅游的。把两对老外连在一起的是一个前者打劫来的一个包裹。后者玩似的将包裹中的一封信发了出去。
追随这封信,读者去了下半部分。但这封信似乎屁用没有,小毕的老板洪哥让他烧了,小毕果然就将信烧了。这之间,写的是小毕与老板的交好,小毕捡了手机交还时尚陌生女孩,小毕与待婚女朋友演绎威廉王子的戒指故事,最后,老板老婆打电话来,小毕就此知道,老板老婆就是“艾米丽·陈”。
就这样,叶舟总把他的秘密稀释在一大堆庸常、琐碎的人事中,总让你无法猜度故事的走向——叶舟大约认定小说就该这样写。永远让突如其来的小细节改变大方向,永远出乎读者意料,我也认为应该这样。我还认为,写一堆绿叶,目的是衬托那一点红。但叶舟似乎正好相反,他是用那一点红,拖动一山绿叶。正因为这样,在他那里一心读红的,真有耐心把大量时间用在读绿(闲笔)上?另外,让老板老婆陈曼娟直接向一个司机汇报自己就是“艾米丽·陈”,也太突兀了点吧老兄。
姚鄂梅《狡猾的父亲》
母亲死后,父亲就自由了。自由的父亲为追求自己的美好生活就开始无休无止向他艰难拉扯大的三个儿子索要赡养费,直到要得儿子害怕。小说《狡猾的父亲》(载《人民文学》2012年第2期)先是把父亲往坏写,后又往好写,最后一句最精彩:“忘掉她!”父亲闭眼前,为了给儿子们减压,竟然狠心令儿子们不要管那个服侍了他半年的女人。故事一波三折,情感更是一波三折。但无论如何,是最后三个字,救了这个小说的命。
南翔《绿皮车》
《绿皮车》(载《人民文学》2012年第2期)写的是一个茶炉工退休前最后一次在火车上工作的日常琐事。他推着售货车在车厢里行走,遇到了经常遇到的学生、小贩、卖菜农、乞丐等人。他有病,又穷,却把一张五十元悄悄塞进了交不起学资的女生的书包。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当代活雷锋。如果有人不知啥叫主旋律,看看这个就知道了。其实,这样的东西,是新闻,哪里是文学呢?
万青鑫《沅有茞兮澧有兰》
阮茞楠与苏博是好朋友,好到成了同性恋。阮复习考研期间,得知患了癌,遂上吊身亡。阮生前,被女生莫晓尔暗恋着、观察着、寻找着。《沅有茞兮澧有兰》(载《四川文学》2011年第10期)讲叙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小说是校园题材,清雅,静美,纯情,但怎么看都像校园学生的练笔之作。
蒋峰《花园酒店》
抗美援朝转业军人老许靠工厂退休金责任着非亲生智障女儿婷婷和婷婷儿子许佳明。老许一直想尽快死去,而责任却让他一天一天活下来,当他不想死时,肺癌又宣布了他的死刑。老许非法收购工头偷来的钢材这一笔,很吊读者胃口。作者技法圆润,故事接缝处理得很好。作者说《花园酒店》(载《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1期)说的是遗忘,我却没有看出这一点。我看见的是细小个体的巨大良善与巨大社会的狂奔暴跑。再则,最后一段纯属赘述,当砍掉。
嘉男《谁比谁幸福》
冯元秀、大白梨、朱红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县剧团的一个铁三角姐妹,一个男人的进入打破了这个组合,从此,大白梨、朱红二人在台上台下的战争开始了。相反,代表作者立场的冯元秀则显得不思进取、淡泊名利。其实,当作者开始决定把自己的鲜明立场放进《谁比谁幸福》(载《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1期)标题时,就注定了这个小说的局限性与庸常性:白费功力,却不讨文学的好。
王威廉《秀琴》
农村青年宝魁、秀琴夫妇在东莞打工的故事是套路,秀琴疯了后不知自己是谁是套路,要不是作者告诉我们秀琴是装疯、是帮男人再活一世这一点尚有新意外,《秀琴》(载《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1期)就真是没有可取之处了。但最后我还是要问问,这个帮男人再活一世、爱情感天动地的秀琴,她几十年如一日的装疯是怎么装下去的呢?这点,作者剑走偏锋,似乎只字未提。
王霜《下个路口见》
“我”有三个男人,一个只喜欢作爱叫曹润东,一个只喜欢作画叫徐林,一个不仅喜欢挣钱、烧钱还喜欢追她叫秋山。当这个格局一出现,结局就出现了:“我”果然被秋山追到了——并且,事实上是女权主义者的“我”犯贱式地把秋山追到了。多么常人的思维!我只能说,《下个路口见》(载《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1期),一个平庸的爱情故事。另,刚开始的文笔很网络,后来又变规矩了,不和谐。
周瑄璞《房东》
失地后成为新市民的农民拾得,把分得的一套小户型出租,自己一家四口在更偏远的村上租房住。他的房子先后住进四种不同类型的房客。他一直在自己的房子周围遛达、转悠,观察房客。他喜欢不干活儿的生活。《房东》(载《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1期)写了在城市化进程中,一个懒人、闲人的生活方式。作者认为,任何人都应有自己的生存理想和空间,包括白无一用的拾得。作者的这一认为,锁定了这个小说存在的必要。大约不致于太灰暗而远离“主旋律”,心软的女作者又设计了两个道德模范——何满和齐丽娜。这样一来,就稀释和瓦解了主题的深刻性,可惜。
赵瑜《方向感》
《方向感》(载《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1期)中,海南导游黎静与公务员丈夫林非凡的尴尬是人到中年的正常尴尬,由婚外恋引发的离婚不离婚思考也是这一年龄段的正常思考。总之,一切都是正常的,熟悉的。可惜,直到读到最后一个字,也没出现陌生的东西。尤其读到从天而降、仿佛大彻大悟才获得的“放弃”二字,更是莫名其妙。情感,是可以像真丝上衣一样说放弃就放弃得了的吗?
张惠雯《群盲》
当作者将几个毫不相干的人事用一个广场和一条伤狗作为纽扣提拎起来后,小说就成功了三分之一。当《群盲》(载《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1期)决定写残忍、浑浊社会中众生的“盲”时,又成功三分之一。小说成功数的另三分之一则是作者刻画人物内心活动与环境纠结反应的叙述能力。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唯一的不足是这个以广场、伤狗为纽扣的小说,似乎可以用任意多故事漫无边际地一直写下去。这种没有个头的安排,是小说安排吗?
连谏《老菜》
下岗工人老菜离婚后在工地上当伙夫,因上山摆弄偷来的平板电脑而认识了“站山”的暗娼马文文,故事人物还有工友、前妻、儿子、大哥大嫂、卖猪肉的。《老菜》(载《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1期)有一个呈现底层人物在苦难中坚守道德底线与尊严的主题。小说成功塑造了马文文。但编造痕迹严重,比如一个嫖客竟因一次价值二十元却未流失二十元的嫖娼过程被老菜打断而欲置老菜于死地,比如大哥资助又放弃资助,等等。另外,小说共十节,却让女主角马文文直到第四节才出场,显然失衡。
袁亚鸣《泄密》
《泄密》(载《中篇小说选刊》2012年第1期)写的是一场期货交易商战。我必须佩服作者对期货专业知识的娴熟以及将这种知识大规模运用在小说中的实践,虽然本人对此一窍不通,如识甲骨。赵部长、云中、阿毛、金麻子、陈梅贞、厉亚萍等在商战中不管怎么云雾缭绕、层峦叠嶂,都能感觉到作者的翻云覆雨、打懵读者脑袋的意图。我想说的是,这个小说只有故事乱象,少有人的个性情感。我想说的是,用复杂的人事写复杂的故事简单,难的是用简单的人事写出复杂的故事。此外,小说结尾部分文笔西化,与前边脱节。
刘立杆《天边》
“我”失恋了,独自来到故地甘南藏区朗木寺,住在朋友索巴的旅店里,认识在朗木寺开店的汉族女人珍珠并与之发生一夜情,期间还得知了尼泊尔女人、出租车司机和晒佛节的一些信息,这就是短篇小说《天边》(载《西部》2012年第8期)讲的故事。我的理解是,作者似乎想告诉我们,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什么事都可以发生,什么事也可以放下,并且无需理由。
阿城《棋王》
中篇小说《棋王》讲的是一个从小痴迷象棋、出身底层的知青王一生的几个故事。故事很简单,王一生很喜欢找高手过招,并且一般都是赢,但在一场与九个人同时比赛,赢了八人后,却与最后一人下成了和局。最后一人是来自山野的耄耋老者。
这是阿城的名作。小说的成功,我认为大约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语言表达。小说的语言干净利落,活泼生动,透呈着古典文学的深厚润濡。二是题材向度。小说是“知青文学”,却一下跳出了“知青文学”对社会现实纠葛不清的单一旨趣,对社会的着墨,主要体现在对“书记”寥寥可数的几笔上,因此,从后面中国文学的走势来看,《棋王》既是对“知青文学”的终结,又是对“寻根文学”的开源。三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关系处理。小说抛出了以象棋为范式的精神“文化”,又抛出了一个时代的群体身体“饥饿”,并对其进行了思想与文学的阐释:在不被饿死的尺度上,我以文化为生。
小说还向我们传递了一个信息:高人在民间,根脉在民间。
小说收录在孟繁华编《1978-2008中国优秀中篇小说》(现代出版社2009年1月版)中。
王安忆《小鲍庄》
近来埋头写长篇小说《唇上的天气》,每天少则一两千字,多则四五千,有时有事有耽搁,一天不出一字,临睡前或看会儿电视或拿本书读读一一王安忆中篇小说《小鲍庄》就是这样花三四个晚上读的。
一直以为茹志鹃千金、文坛女大腕王安忆是写大上海一类洋气文章的,却没想到《小鲍庄》写得这么老土,不过,土是土,倒土得地道,土得精美、精巧、精炼。没有当年的知青生活,她写不了这么土——从这个角度看,所有的知青文学都得感谢毛主席他老人家。
《小鲍庄》的故事发生在改革开放前后,地点就在一个四面筑坝环围、每遇洪水就成汪洋的独特的村子里。作者不动声色地为我们提供了以仁义、贫穷著称的小鲍庄的一幅乡村风俗画。但是,透过所谓的“仁义”,你又会在施善、救人的光鲜现象中看见许多深藏不漏的不仁义的虚伪东西:抓奸、逼婚、利用死人标榜自己、毒打老婆至疯、遗弃大姑、弃学、仇视外姓人、人穷怪屋基……王安忆小说中的那种女人味是能够读出来的,却没有铁凝、迟子建们那般浓郁。我的意思是,她有很多男人才有的品质。
这个《小鲍庄》收录在孟繁华编《1978-2008中国优秀中篇小说》(现代出版社2009年1月版)中。
裘山山《大雨倾盆》
一对欲入围城的男女在介绍人夫妇陪同下,吃过晚饭走出饭店,遇大雨,就折回饭店茶楼避雨。期间,在夜总会讨生活的介绍人女儿与女儿同事来过。本来一切均好,结账时,家境优良、身为卫生部门公务员的欲婚女露了本来习性,让欲婚男大跌眼镜。这就是《大雨倾盆》(载《小说月报》2012年第3期)故事。整个小说,我只喜欢结尾处那句有关大雨冲洗大地的话。小说没什么问题,只是,它提供的信息,我都是知道的。
范小青《今夜你去往何处》
《今夜你去往何处》(载《小说月报》2012年第8期)讲的是一位公司职员因为小区停车难而给自己带来无穷烦恼的故事。读这个小说,是因为在《青年作家》杂志一个座谈会上见过作者一面,还因为作者是作协领导。也就是说,是因为缘分与好奇才读的。还有一个理由,读她的这个小说,是决定以后还会不会读她的其他小说。有什么样的小说观,就会写出什么样的小说。读这个小说,我当然就知道范小青的小说观了。
王安忆《众声喧哗》
非常喜欢《众声喧哗》(载《收获》2012年第6期)!仅从这个中篇小说看,王安忆当是中国最棒的女作家。她对人物、事体观察之细,体验之深,其文笔又那么灵气、鲜活、精准,并藉此把同类拉下的距离,无不令我吃惊。就是与她自己的《小鲍庄》《进江南记》比,也显出了更纯粹、精妙的小说性。小说以上海小街边纽扣店业主、老年说话困难的欧伯伯为主线,分三块讲叙了欧伯伯与家人、与口吃的年轻保安、与口吃的年轻保安及口伶的女人六叶之间的故事。但目下尚属精品,如要成为中篇绝品,则需砍掉第一块。人物芜杂的第一块,是长篇的玩法。
王手《贴身人》
就题材言,我是把《贴身人》(载《收获》2012年第6期)当官场小说来读的。这个中篇写了司机崔子节为改变身份而想方设法巴结、帮助女领导(教育局长)的故事。语言平和、顺溜,柔滑如水。小说中,崔子节一直在寻找女领导的“瑕疵”,小说外,我寻找他的瑕疵。我发现他的瑕疵还很多呢,比如从内视镜中偷窥领导,大忌也。
张惠雯《书亭》
街头书亭业主是位女孩,她爱书又敬业,她与一位爱书的购书人“他”互相产生了朦胧的好感,但女孩父母反对。这使得二人的好感没有结果。《书亭》(载《收获》2012年第6期),就写了这样一个故事,还是张惠雯一如既往的叙述手法。读毕,几无收获。
七堇年《站者那则》
“站者那则”,是回民伊斯兰教葬礼的意思。《站者那则》(载《收获》2012年第6期)以第一人称写了一对北漂兄妹的成长及兄患抑郁症自杀的故事。小说语言活络,叙述简约。
阿乙《春天》
一位小姐“春天”因失恋住进“我”的家中,与我发生隐讳关系后,开始纠缠我。春天与我的老婆小莉是同学。在我欲毒杀春天时,春天失足溺亡,我见死不救,嗣后逃避记者、警察追询。这就是《春天》(载《收获》2013年第1期)讲的故事。一圈一圈的回漩式倒叙让小说看上去颇有一种先锋味道。
王璞《香港往事》
如果不把《香港往事》(载《收获》2013年第1期)放在短篇小说栏,我会以为读的纪实文学。读罢,竟看不出这个小说有多少小说性。小说写了生于香港的我解放后随父母回归大陆,终又回到香港的故事。故事重点写了父母的香港情结,以及香港背景为家人带来的险恶处境。
东西《请勿谈论庄天海》
《请勿谈论庄天海》(载《收获》2013年第1期)应该就是一创意。女青年孟泥与男青年小尚是对恋人,因为庄天海分道扬镳。此后,孟泥又遇到了几起与庄天海有关的难堪事。但直到故事结束,也没人见过庄天海、说得清庄天海是谁。小说够玄乎的。我猜,整个故事就是孟泥一梦?或“庄天海”乃命运化身?
陈谦《繁枝》
《繁枝》(原载《人民文学》2012年第十期,选载《中篇小说选刊》增刊2012年第三期)有个很好的创意,留美女博士立蕙沿着枝桠梳理一棵儿子制作的家庭树,就梳理出了一个让人沉痛、悲悯的故事。立蕙在一个充满身世之谜的环境长大,到美国后寻找生父,却寻到了同父异母的姐姐锦芯毒杀丈夫的秘密。立蕙最后与锦芯通的那个电话,应该是被联邦调查局监听了的。这点,立蕙应该知道,因此,她应该不会说一些敏感内容才对。小说异国元素迷人而浓郁,故事圆润而精致,惜语言特色不足。作者对衣着打扮的熟谙,对环境景物描写的细腻,让我钦慕不已。
陈武《火葬场的五月》
火葬场青年职工周家树看上了想参工火葬场的村姑小萍,正待进一步发展时,小萍却被柳场长霸占了。此前,有妇之夫柳场长就霸占了小萍的母亲王寡妇。周家树一气之下,把醉酒的柳场长推进火炉火化了。《火葬场的五月》(原载《文学界》2012年第十期,选载《中篇小说选刊》增刊2012年第三期)用近乎儿童化的朴白语言,讲叙了这样一个令人震撼的故事。柳场长以公谋私的霸道令人生愤,周家树、老余的情感令人生痛。但罪不该死的柳场长的死同样令人生痛——凶手周家树、帮凶老余以及沉默的所有人,也太狠太冷了吧?
刁斗《公务》
《公务》(原载《天涯》2012年第五期,选载《中篇小说选刊》增刊2012年第三期)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政府临聘人员王法跟随其领导蔡猛去外地开会、赴宴,遇到了与官场权欲有关的诸如情人、闯仕、讨薪、官司、参工、送礼、嫖妓等人与事。在官场新闻、社会新闻乃至官场小说中无奇不有的今天,这些故事,确无新鲜感陌生感可言。并且,故事又太散乱了。显然,写“窗外事”不是刁斗的长项。刁斗的长项应该是写《捕蝉》那样的作品。好在,刁斗的小说功力到底是把它扛了下来。
刘建东《愤怒之乡》
故事从一起车祸人的临终遗言写起。临终遗言让人认为村姑、轴承厂女工杨小凤是一个被老板杨子彪强奸的受害人。最终,包括杨小凤在内的村民的所有愤怒,都在与钱权的博弈中,化为烟尘散去。故事并不复杂,但被作者写得跌宕起伏、紧扣心弦。由于是以杨小凤之弟、一个高中生的视角来写的,就使了《愤怒之乡》(原载《芳草》2012年第六期,选载《中篇小说选刊》增刊2012年第三期)这个乡土小说有了一种怪怪的、也是新鲜的洋味。
方方《声音低回》
《声音低回》(原载《北京文学》2012.1)属于底层叙事。姆妈死了,此前的大学生、此后的公务员阿东,面对固执依恋姆妈的智障弟阿里、残腿爹老巴,做出了接二连三的温软的硬动作。方方不厌其烦的持续不断的细腻令人感佩,我想也只有女作家和母亲才有这等功夫和功力了。整个小说的疼痛,犹如那首不断的声音低回的哀乐。而哀乐,恰恰是阿里的快乐。这种悖谬,越发让人疼痛了。结尾处,问题仿佛已然解决,该皆大欢喜了——但这恰恰又是最后的疼痛。唯利是图的老板可能一辈子都那样么?读到这里,读者的揪心可想而知。第一次读大名鼎鼎的方方,感觉不错。
毕飞宇《大雨如注》
一惯喜欢毕飞宇,这次依然没让我失望。语言、叙述与结构、诗意故事三块,很多作家都是一好二好,毕飞宇却是三好。《大雨如注》(原载《人民文学》2013.1,选载《小说选刊》2013.2)写了在父母的心血浇灌与苛教下几近完美的中学生姚子涵的故事,她一直冲、一直冲,一直沿着身为大学校园工人的父母圈定的方向冲,最终,却因美国留学生米歇尔的突然施力,被一场如注大雨冲决了堤。一个积攒了超高内应力的教育体系坍塌了。
余一鸣《愤怒的小鸟》
一个不错的中篇。《愤怒的小鸟》(原载《人民文学》2012.6,选载《小说月报》2012.8)有两条线,一是初中生、网络游戏天才金圣朩与他的“非人类”同仁,二是金圣木父亲金森林与他的老婆和老板。两条线平行又交叉地推动着故事发展。当然,吸引我的还是第一条线,如果没有第一条,第二条就毫无新意可言。金圣木们沉缅网络世界,对现实世界无爱无恨的麻木令人震惊。从中也看出了作者对奥数光晕、家庭教育失衡的批判自觉。
刘慈欣《赡养上帝》
我对科幻小说的印象还留在《珊瑚岛上的死光》记忆里。见《赡养上帝》(载《人民文学》2012.3)入了《北京文学》发布的“2012年当代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有些好奇,就翻来看了。小说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创生了人类的上帝族群二十亿人,在宇宙中生存文明至暮年后,乘坐飞船来到地球养老,最终因地球人不堪其苦其扰,又重返天宇。读这样的小说,有一种看好莱坞科幻大片的感觉,确实让人在上科普课的同时,思考更多的东西,比如关于人的“三问”,比如生存与发展,等等。赞成这类不说,虽然我个人不一定会多看。
徐坤《地球好身影》
在微博上看见杨晓升先生说,这个刊于《北京文学》2013.2的中篇被所有选刊都选了,觉得不得了的了不得,就翻来看了(我订有《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小说写了“我”、“我娘”在一档名曰《地球好身影》电视选秀节目中的表现,重点写了总决赛前“我”的看病听诊,总决赛现场,总决赛后“我娘”在家乡的动作,以及“我”离开“我娘”孤注一掷的投资性导演后,最终的离场和回归本我。在中国当下这个大秀场中写选秀,这就使小说中的个例带有了普适性,又由于很好地对选秀作了艺术呈现,这就使小说有了意义。针对选秀的乱像,作者徐坤匹配了词语的乱像,以毒攻毒,负负得正,效果出来了。对我而言,更佩服的是徐坤海了去了的知识量和时尚信息量,以及以调侃、荒诞、夸张、借用等乱劈柴手法,对这些量信手拈来的小说化运用。嗯,不错,蛮特色的。
王蒙《明年我将衰老》
作者说明年要衰老,意思是今年不会,而谁会活在明年呢。多么睿智。小说《明年我将衰老》(原载《花城》2013.1,选载《小说选刊》2013.3)用第二人称作回忆式叙述,把对“你”(妻)的思念及多种情愫,以汪洋肆虐、纵横捭阖、时空广大的信息与激情,向读者进行了劈头盖脸的词语的狂轰滥炸。基本放弃人物故事,不要细节,语言也随手拈来,率性而为,这样大自由地写小说,我以为是先锋的,超意识流的,更是大胆的。读年届八旬的老者王蒙的作品,我都不知自己到底多少年岁了,到底还能否写得动。作者的文本如此青春、鼓荡,而我竟不能当小说读,我是把它当散文读的。我怎么了?
蒋峰《手语者》
小说《手语者》(《人民文学》2013.1)有两条线,一是“我”许佳明的继父、聋子于勒被冤入狱、杀人越狱、流亡的一条惊悚“硬”线,二是“我”与理想主义者谭欣的一条爱情“软”线。两条线独立发展,“我”行走在两条线上,推动故事前进。于勒为了继子杀人、盗钱,谭欣为了老画家找“我”借腹怀胎,“我”就在二人的“为了”中被裹挟前行。作者说,《手语者》是其长篇《白色流淌一片》中的第四章。此前,我看过两章:《花园酒店》《六十号信箱》,并写了阅读备忘。它们是一致的,圆熟流畅的语言,打乱时空的迂回纠结的叙述,人性善与人性恶的博弈;它们是一致的,依然有多种选刊选载,这次是《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
贾平凹《倒流河》
一条倒流河,河北出煤矿,河南出农活,摆渡人叫老笨,老笨的儿子叫宋鱼。立本、顺顺夫妇从河南到河北采煤、开窑,几经反复,最终发了财,又最终散了财。宋鱼走邪道,也是财来财去的。只有老笨,不管行势咋变,还是老笨。小说铺了两条线,立本、顺顺一条,老笨、宋鱼一条,联结两线的,是宋鱼。河有顺流的,也有倒流的,宿命的人生亦然。这,应该是贾平凹构结这个小说的初意与本来。但仅就这点意思来论这个小说,意思不大,意义更不大,它没出多大的新嘛。我以为,它的价值,在它的语言的才气,以及叙述的文学魅力。选载《倒流河》(《人民文学》2013.2)的刊物有《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
陈应松《去菰村的经历》
小说以第一人称,写了省城作协陈主席到基层采访,由县宣马部长、镇里茅委员和县作协主席丁四卵陪同。说是陪同,实则被“绑架”,只有丁四卵时不时怂恿他去菰村采访选举情况。他一心想去,却被安排看这儿的新农村,那儿的新农村,直到返回省城,也没入成村。小说写得像纪实,却也不乏幽默、荒诞之处。作者说喜欢刀刀见血的写作,嗯,似乎有那么点意思。若干年前,读过作者的诗和神农架小说,印象中挺唯美的,现在却是洗净铅华见筋见骨了。(原载《上海文学》(2013.1),选载《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3.2)
李唯《暗杀刘青山张子善》
解放初期,农民刘婉香,因为生存,一夜之间成为国民党地下特务,他接受的任务是,暗杀刘青山张子善。他行贿倪科长,成功打入中共天津地委,当上了一名地委院内的厨工。他的刺杀行动,无不伴随着行贿成本,这让捉襟见肘的上级特务机关苦不堪言。他数次行刺,数次失败,最后,他的暗杀对象,却被中共权力的灰色滋生物“腐败”给暗杀了。小说在历史与现实中恣意穿梭,语言平实,故事荒诞不经,冷幽默迭见。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充满创意、蛮有意思的小说。
我没有看过龙一的中篇小说《借枪》,但看过由此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借枪》。《借枪》呈现了一个中共地下党员熊阔海在两手空空的处境下刺杀日本宪兵司令加藤的故事。我以为《暗杀刘青山张子善》(原载《北京文学》2013.4,选载《小说选刊》2013.5,等)与《借枪》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它们的相同处是,两个穷困潦倒的人为了穷困潦倒的组织矢志不渝地去暗杀目标敌人;不同处是,一个是中共地下党员和他的党组织,一个是国民党地下特务和他的党组织。
晓苏《酒疯子》
读短篇小说《酒疯子》(原载《收获》2013年第二期),一路读下来,读得蛮轻松的,却是些老生常谈。直到读到最后,读到村长黄仁从酒疯子袁作义屋里走出,才如巨螯扎了一般的疼痛。原来,袁作义骑了村长摩托,接了老婆给的二十元钱,到杂货铺买酒喝、不回家、海吹自己当上村长会如何如何,尤其吹到追村长女儿一节,更是大过其瘾,只为把家和老婆腾出来,拿给村长用。小说布局可堪称绝!看来,一个短篇,叙述得当,创意精巧的话,只需一个包袱就可罩住了。
哲贵《施耐德的一日三餐》
短篇小说小说《施耐德的一日三餐》(原载《收获》2013年第二期)按一天的早、中、晚三个时段,写了受过运动伤害的公司老板施耐德之于后妻、后妻女儿、痴呆母亲、留学儿女、生意伙伴等的处事原则,并以一个假戒指为道具,玩了一个不算高明的包袱。现实中的施耐德算不上可爱,可作为一个文学人物,他还是有存在的价值。我以为,这个小说最大的亮点不是戒指之谜,而是施老太太幻觉有人来抓儿子一节——它使这个小说有了理由与意义。
罗望子《修真纪》
中篇小说《修真纪》(原载《收获》2013年第二期)因发在《收获》上,且占据首篇之位,就读了。读的过程中,几次想放下,又终是没有放下,心想,后边一定有不同凡响的一笔吧。但没有。一个字数不短的中篇,拉拉杂杂,写两个早恋生平平常常波澜不惊的成长,为对比反衬故,又扯到一位英语女教师的怀孕与自杀,从头至尾,都不知作者想要说什么。难道,就是想写对偷食禁果行为造成的伤害的修复与负责吗?这不是一个新主题。并且,支撑它的小故事也没出新。女主角的向上与英语女教师的向下,也没给出哪怕一个字的理由。写出这样的小说,但愿是作者的马有失蹄。小说语言顺溜,结构圆润,叙述虽不节制却不失老辣,这是肯定的。
申剑《完全抑郁》
对中篇小说《完全抑郁》(载《作家》2013.2,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3,《小说月报》2013增刊2,《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3.4)作者一无所知(取名申剑,竟是女的),仅仅因为题目含有抑郁二字,而我正好在写一个有关失眠自杀的小说,就翻开看了。没想到竟是一个不错的小说。许白黑告别美国家人和合作者,应局长同学李乘风邀,回国创办心理医院,与另两同学唐希(副局)宋虹(药老板)相遇,与哥嫂相聚,结识俩老板患者,故事就这样上路了,直到局长双规,许白黑为局长开罪赎罪。一个中篇,却有长篇的容量。故事环环相扣,结构严丝合缝,叙述密不透风,整个作品俨如一重重的铅球砸向我,砸向这个完全抑郁的现实社会。好几个设计,如两老板和两同学的暗中联手,虽显戏剧,但还是呈现了作者不俗的用智能力。也不是没有值得商榷之处:全身心浸透西方观念的许白黑,怎么可能为一个受贿罪人,一个非血亲,碰触并越过法绳,施以不计后果的援手?
赵瑜《我的前半生》
中篇小说《我的前半身》(原载《长江文艺》2013.1,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2)故事主要裁选在抗战时期(兼及解放战争时期)的小镇上,用农村小伙子“我”的拙朴、天真的口吻来叙说他先先后后与五个身份不同脾性迥异的女人的充满人性与肉欲的交合经历。呈现了个人命运在乱世中的纤弱渺小、随波逐流和无奈无助。作者显然是熟悉乡村生活的,为我们提供的场域、人物、事件以及讨生活的小手艺,充满了童话感、陌生感和新鲜感,令人不舍释卷,只一路随“我”马不停蹄闯荡他乡,打开新魔盒。嗯,不错的小说。读过赵瑜的《方向感》,相较之,更喜欢这个。这个更有语言法力,更勾人,更诗意。
阿袁《绫罗》
对阿袁一无知,只因《绫罗》(原载《天涯》2013.2)被《中篇小说选刊》(2013.3)放在头条位置就翻开读了。一读,粘住了。多么圆润顺溜的文字啊,是烂得化了渣的那种!多么熨贴的人性触摸啊,是一进三拐曲径通幽的那种。必须承认,就小说语言而论,女作家中,我除了喜欢王安忆,现在还多了个阿袁了。《绫罗》说的是一个能干漂亮的乡下少妇陈绫罗,不甘寂寞追求爱情红杏出墙,逗人忌恨,最终被丈夫抓奸送命。故事简单,也未出新,难道这恰恰是阿袁为凸显语言成全生成小说的魔力而有意为之?记住阿袁了,还会读她的。
何小竹《他的割了又长的生活》
昨晚在《文学成都》(2010—2011)上读了何小竹《他的割了又长的生活》(《山花》2010.17),竟失眠了,深夜一点半起来吃了一粒首次买的安定,还是睡不着,想想,一准是看小说看兴奋了所致。小说一开始就把我钉在那儿了,想闪都不能。是开笔的“他试着像梵高那样,把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没想象中那样的疼,只是流了点血,简单包扎一下就好了。他看着摆在桌上的那只耳朵,心里很平静。”他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有特异功能的人:割什么器官长什么器官。卖肾、卖眼角膜、卖指头、卖生殖器等身体器官的经历,使他由穷人变成了富人,但他还是不幸福。我不知小竹怎么就想出了这个题材,他真是敢想敢创意啊。它是科幻的,悬疑的,超验的,还是现实的,魔幻的,后现代的?我看都是,又都不是。这就对了,好小说从来归不了类,好小说从来不需归类。看过小竹他系列的《他的失眠症又变成了嗜睡症》,觉得不如这个对我味口。
余一鸣《潮起潮落》
中篇小说《潮起潮落》(载《收获》2013.4头条)是当下中国乱象的一个缩影版,相当现实。它写了三对夫妇在同一条利益链上的故事:建筑商祖栋梁、杨美丽,开发商张大东、范青梅(后为投资商),官商汤总、丰玉洁。事业起伏线上,他们起初合作很好,因调控政策打压,各种矛盾出现了。情感冲突线上,范青梅的侄女范家惠与丈夫张大东好上了,汤总把杨美丽睡了。作者余一鸣驾轻就熟的小说能力,尤其语言与叙述能力,把故事素材裁剪、组织得很好。但就冲击力、精致性和新异感而论,我以为他的《愤怒的小鸟》有更出色的表现。余一鸣是我喜欢的一位作家,跟其他人比,很难比出他的不好,所以就让他自己跟自己比吧。
甫跃辉《朝着雪山去》
大学期间,“我”和三个室友住在一起,其中一个就是主角关良。关良是农村来的,读了四年大学,打了四年游戏。他对任何事情的基本态度是“没意思”。毕业时,他竟然宣称要徒步去拉萨,且真的去了。这就是短篇小说《朝着雪山去》(载《收获》2013.4)的故事。它想告诉我们什么呢?一个人的另类人生,还是世俗生活中存在的另一种活法,再或者是大自然和朝圣之举对一个人的改变或不改变?最有意思和味道的,是作者留在小说结尾处的两个字:蝉蜕。显然,雪山还是让他重生了。
鲁敏《荷尔蒙夜谈》
雕塑家何东城出了“那个事”,他的同学兼初恋情人叶羽就以自己过39岁生日名义,邀请他及另两个同学,到她家中夜谈,以期设计套出他“那个事”的真相。四人都开诚布公谈了自己阴差阳错的“性事”。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切,竟是躲在屋中窗帘后偷听的叶羽丈夫的一手安排。这就是短篇小说《荷尔蒙夜谈》(载《收获》2013.4)讲的故事。把包袱不动声色捂得很严,又能把故事讲得有趣而出人意料,是作者鲁敏的本事。
唐颖《名媛》
安琪和她的老板去见了雪瑞后,安琪就用一夜和一下午给阿伦讲了得鲁把雪瑞打造成名媛后,悄然退去的故事。不久,受这个故事吸引的阿伦,跑去与雪瑞结合了。这是中篇小说《名媛》(载《收获》2013.3头条)的基本架构。小说写出了两个时代的撕裂,以及经济社会对理想与爱情的洗涮和变形。其城市气场,大上海味道也很浓。我想在这里说一句,得鲁之于雪瑞的行为,如果我没看过另两个小说,我会对这个小说有更高的评价。我说的是,毛姆《简》中那个年轻建筑师吉尔伯特之于简,王安忆《长恨歌》中程先生之于王琦瑶。
魏思孝《恋爱中的约瑟夫》
在《恋爱中的约瑟夫》(原载《芙蓉》2013.2,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4)中,“我”的同学约瑟夫上吊死了,既像自杀,又像他杀,“我”自此开始了调查了解约瑟夫的行动。约瑟夫追求的女友张悦,曾有过好几位男友,“我”是其中之一。“我”在约瑟夫父亲处获得了约瑟夫日记,日记复原了约瑟夫生前情况。“我”通过小说虚构的手法,得出了约瑟夫意外死于飞行器试飞中——他是被他的社会朋友马格救死的。《恋爱中的约瑟夫》是魏思孝几年前的小说。作者毫无忌讳地说,这个小说在形式上借鉴了何小竹的《写作课》。他当时的追求是,如何讲个故事,而且还有可读性。嗯,他做到了。魏思孝年少有为,很有小说才华,哪天再读读他的近作。
陈谦《莲露》
从心理医师的角度写患者的命运,这样的小说创意算不上希奇,比如毛姆的《蒙德拉哥勋爵》就用了这个手法。但陈谦的《莲露》(原载《长江文艺》2013.5头条,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4头条)还是写出了另一方天地。小说写得绵实细密,一波三折。先是舅舅对莲露好得不能再好,却在莲露十四岁上破了她的处;莲露刚感受到母亲的温暖时,又偷窥到了母亲与继父儿子的偷情;刚想得到生父的爱时,生父就消失了;莲露背着沉重的精神压力成长,终被丈夫朱老师带去美国减了压;一切顺风顺水时,朱老师却在破处行动中染了病,并因此揭开了莲露十四岁时的伤疤;莲露在白人的社交圈自行疗伤并卓有成效时,其偷情的场景又被女儿发见;看心理医师过程中,刚萌发了一点情愫,又被心理医师推了出去。莲露最后消失于与投资家辛普森出海的过程中——二人双双消失,却没能找到尸体。二人怎么了,是怎么消失的,读者从头读到尾也不见作者写一个字——这恰恰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对于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死没死,怎么死,玩出什么样的花样,都很正常。当然,掩卷之余,我想读者还是有几分被戏耍的感觉。小说一开篇,那可是把辛普森与莲露的故事铺垫得煞有介事、像模像样的。
马拉《广厦无根》
地产商马钱开发了一个楼盘,为了起死回生卖个好价,就去咨询大师。按照大师卜的指点,公司策划师马林先后做出了评风水、看大树、卖骨灰盒和神符的方案。如此一来,房子果然卖得大好。《广厦无根》(原载《小说界》2013.3,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4)不露声色地对炒作时代、趋众时代、大师时代、无信仰时代进行了莫大的讽刺,其桥段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环环相扣,带着读者前行。
付秀莹《醉太平》
学术期刊主编老费有个完美的家庭,这首先得益于他有一个完美的老婆刘以敏,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开会回来推开家门,竟发现老婆红杏出墙。他们离了婚。离婚后,老费有了情人,而刘以敏一直单身,且对他父母依然很好。老费困惑了。这就是《醉太平》(原载《芒种》2013.7,选载《小说月报》2013.8)的故事。中年无太平。小说写出了人性的幽深复杂和生活的无常吊诡。作者操持结构的本事,对古诗与典故信手拈来的才情,以及语言叙述功力,在作品中毕现无遗。它们一齐向我指认,付秀莹,才女也。
徐则臣《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原载《花城》2013.3,选载《小说月报》2013.7)用一个梦为故事点,写出了一个人在故乡与他乡之间的理想、失落与纠结。“我”的老乡冯年,从老家花街来到北京打拚,干到了三十岁,还是一个没有女友的卖相机的底层店员,并且老是做同一个梦:自己是一只脖子上套了一根链子的六耳猕猴。与这个梦有关联的有两点,一是家乡耍猴的郑马猴的女儿可能与自己结婚,二是自己成天不离身的职业需要的西装领带。我必须承认,作者用具有真假原义与野路子的“六耳猕猴”这个道具来统摄全局,可谓匠心独运,一下子就使这个小说活泛了,有意思了。
陈继明《陈万水名单》
《陈万水名单》(原载《天涯》2013.3,选载《小说月报》2013.7)写了一个村在1959年饿死200多人的恐怖惨象,以及由此牵出的遗物逸事。写得不错。其成功之处在于,作者选择了一个新异的视角,和适宜的结构。
裘山山《对影成三人》
《对影成三人》(原载《作家》2013.4,选载《小说月报》2013.6)包袱叠出,意趣不断。包晓妮因要给官员女儿辅导和陪同演出,爽了与男友中秋假期去青海湖的约,男友一气之下自己驾车去了。办完官员女儿的事,在官员的安排下,包晓妮乘机去与男友会合。牺牲假日从西宁机场接她去青海湖的司机刘正,因不小心,出了交通事故。这样,过中秋的,就成了她、司机和伤者三人。这是故事的大体框架,而裘山山在细微处的用力用情,才是真正拉动并支撑这个故事的巨大引擎。
曹军庆《滴血一剑》
优秀中学生单立人莫名其妙失踪了,望子成龙的父母找他找得鸡飞狗跳,甚至怄得把婚都离了。单立人有两个死党同学,早在他失踪之前,一个因杀死老师去了班房,一个因组织学生撕书而转学去了镇上。三个多月后,单立人回来了,并立即投入到了学习中。原来,他在邻县一网吧打游戏,终于过了108关,把“滴水一剑”游戏打穿了。《滴血一剑》(原载《长江文艺》2013.4,选载《小说月报2013.6》)直指教育弊端、成长困惑和社会问题,笔触感人,尤其母亲对儿子那种真挚痛彻得畸形而偏狭的爱,让人震撼,让人无语。
蒋一谈《透明》
《透明》(原载《人民文学》2013.4,选载《小说月报》2013.6)叙写了物质、精神、伦理对现代人人格诉求的撕裂与反思。一个有文学才华的男人因不想面对社会,与老婆产生分歧,离婚了。他与情人杜若同居,并成为了宅男,后又参与了杜若“黑暗餐厅”的经营。面对杜若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他左右为难,开始了痛苦的纠结。小说中“黑暗餐厅”这个创意很有意思——要在现如今的小说中看见一点陌生化的东西太难了。
杨小凡《梅花引》
“我”回乡下冬祭母亲的路上,听见三弄叔在弹琴,弹的是古曲“梅花引”。由此,引出了三弄叔由“辉煌”到败落的故事。《梅花引》(原载《山花》2013.4,选载《小说月报》2013.6)是对政治情势下人性的变异性矛盾性复杂性进行的一种批判、怜悯与凭吊。
黄咏梅《达人》
《达人》(原载《人民文学》2013.4,选载《小说月报》2013.6头条)是一部写得蛮圆润的小说,作者那种才女的异禀一目了然。当我看见作者将小说的主角命名为“丘处机”时,我就知道,有戏了。相对来说,上半截比下半截有意思:一个成天坐在是非不断的社保局门前石阶上看武侠小说的农民变市民的闲人,怎么能没有意思呢。后面就有些落入窠臼了,如办行驶证、行贿交警等。
阿袁《守身如玉》
“我”因好吃,差点被杂货店的老姜奸污,后又差点落入初三语文老师孟丘的陷阱。大学毕业在京找工作时,拒绝了人事科长的要求。与男友分处两地期间,险些让同事的男友马群得手。一直守身如玉的“我”,直到四十岁的时候,竟生出了外遇的心思。俗世的恶浊与内心的坚守,命运的轨迹与偶然的因素,它们在一个女人身上博弈、绞结,成为现实的宿命。读才女阿袁的《守身如玉》(原载《上海文学》2012.6,选载《小说月报》2012.8),总有一种“知识分子写作”的味道。毋庸讳言,《守身如玉》挺好,但我更喜欢她的《绫罗》。
东西《蹲下时看见了什么》
张五只能清晨六点在自家猪圈外拉屎才顺溜,三十年养成了习惯。可现在烦恼来了,总有人从他身边过路,扰乱他的幸福出恭。他就想让路改道,可怎么改,大家伙儿还是习惯从他家旁边走,哪怕近捷点,也不走别处。《蹲下时看见了什么》(原载《花城》2013.2,选载《小说选刊》2013.5)以好玩的文字和细节生动写出了作为个体人和群体人习惯的顽固性。习惯不给你讲道理,它就在那儿,谁也甭想绕开它。习惯里有尊严、自由、慎微、秘密,也有迂腐和劣根性。
冉正万《路神》
一看《路神》(原载《小说林》2013.2,选载《小说选刊》2013.4)这个题目,再粗略翻了下,就知道这是个还算新鲜的题材。我认为值得看的小说,主要有两点,一是语言舒服,二是题材陌生,二者有其一,我就会看。《路神》没让我失望,它写的是一个用神木雕琢各种神,并让山人来请的文氏家族——着重写了家族中父子两人在大背景下的无奈和人生宿命。
刘鹏艳《红星粮店》
《红星粮店》(原载《阳光》2013.5,选载《小说选刊》2013.6)从小青年“我”高考落榜顶替父亲参工到县城红火得令人眼馋的红星粮店写起,直写到国营的红星粮店解体消失,“我”的私营红星粮店开张。女作家刘鹏艳用一个切口很小的小点位,写出了一个大题材——写出了新中国粮食流通供销体系的兴衰史。还有比粮食更大的事儿吗?没有了。从这一点看,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小说。此外,作者理性的思考,精练的笔力,也为小说加分不少。问题是,作者太用力写“粮店”了,我看再用些力,它都可以成为“粮店志”或“粮店大事记”了。我的意思是,“店”的事写多了,“人”的事写少了,用点缀式的单恋、打架、工伤、下岗等戏剧性、整体性不强的故事,来拖动粮食这艘大船,似显乏力了。我以为,小说的法则是,让事跟人走,而非人跟事走。
曹军庆《滴血一剑》
优秀中学生单立人莫名其妙失踪了,望子成龙的父母找他找得鸡飞狗跳,甚至怄得把婚都离了。单立人有两个死党同学,早在他失踪之前,一个因杀死老师去了班房,一个因组织学生撕书而转学去了镇上。三个多月后,单立人回来了,并立即投入到了学习中。原来,他在邻县一网吧打游戏,终于过了108关,把“滴水一剑”游戏打穿了。《滴血一剑》(原载《长江文艺》2013.4,选载《小说选刊》2013.5)直指教育弊端、成长困惑和社会问题,笔触感人,尤其母亲对儿子那种真挚痛彻得畸形而偏狭的爱,让人震撼,让人无语。
蒋一谈《透明》
《透明》(原载《人民文学》2013.4,选载《小说选刊》2013.5)叙写了物质、精神、伦理对现代人人格诉求的撕裂与反思。一个有文学才华的男人因不想面对社会,与老婆产生分歧,离婚了。他与情人杜若同居,并成为了宅男,后又参与了杜若“黑暗餐厅”的经营。面对杜若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他左右为难,开始了痛苦的纠结。小说中“黑暗餐厅”这个创意很有意思——要在现如今的小说中看见一点陌生化的东西太难了。
贝贝《爱情是把刀》
《爱情是把刀》(原载《滇池》2013.3,选载《小说选刊》2013.5)写的是青春的迷茫,那种由真诚、阴谋、冲动等以及社会背景构成的迷茫,属于成长中的故事。两兄弟与一个女孩产生了关系,女孩自称怀孕了,并求弟弟顶包。当弟弟认为是哥哥与女该导演了这一切后,就向道貌岸然的哥哥举起了菜刀。小说本是以弟弟的视点来叙述的,后又在其他人物那里以全知全能视角写了心理活动,这就乱了。另外,有不少地方还欠慎密,经不起推敲。
阿来《月光下的银匠》
银匠的名字叫月亮,他是老土司家奴捡来的弃儿。他想当银匠,想自由身,老土司不干,让他继续为奴。他私自离开了土司的辖地,他欠了土司的一条命。他终于成了名声远播的银匠,他证明了自己。他又回到土司辖地,却只愿还命,不愿为土司打造银器。最终,他获得了声名,为了爱情,却被土司砍下了银匠最珍视的手。读《月光下的银匠》(原载《人民文学》1995年第七期),有一种读异域寓言读久远童话的感觉。语言不如《尘埃落地》干净。就这样。
阿来《阿古顿巴》
《阿古顿巴》(原载《西藏文学》1986年第十二期)是以小说的手法写的一则民间传说,一个智者的故事。故事发生在远古时代,一个叫阿古顿巴的人,父亲是领主,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因此不待见他。他小时候沉默寡言,傻头傻脑,后来成了智者。父亲死后,他离开了领地,一路漂泊,一路救苦救难,传播智慧的力量。
阿成《俄侨往事》(二题)
《俄侨往事(二题)》(原载《特区文学》2013.3)由《咏诵者》和《寻梦者》两个短篇构成,写的是十月革命爆发后,一些俄国人来中国躲祸,处身在哈尔滨建城初期的故事。《咏诵者》讲的是有些自闭的彼德,失恋后,不停变换工作,最后成为教堂守夜人兼诵经人的故事。《寻梦者》讲的是站街女安娜的丈夫斯杰潘,不安守一地一婚,各地结婚、奔逃的故事。只是故事,小说性不强。
吴玄《西地》
“我”的父亲是西地村的,先是一个好吃懒做只知打扮自己的农民,后贩货挣钱,再后成了村长。父亲有喜欢与女人上床的脾性,母亲对此听之任之。父亲睡了“我”的老师,睡了他朋友的女人,与母亲离了婚,又娶了年轻老婆。父亲死了,因为身体不能支持那事儿了。《西地》(原载《收获》2002.3)写得很疏朗,从儿子的视角看父母、老师的行为,意味儿就出来了。它反映了对个性的尊重,对生命的张扬,对农耕文明的批判,还是别的,自己读吧。它值得一读的。
姬中宪《三人舞》
“我”在家洗衣,女友从外地回来了,两人说着说着就有了口角。“我”离家。后又在咖啡厅和好,跟着又口角。女友乘地铁离去,“我”跟至小区,又谈。《三人舞》(原载《上海文学》2013.4)的故事到现在都是正常的,并且,两人日常生活的琐碎对话,和“我”的心理活动,都写得机趣而洗炼。再后来,最后一节,我就有些看不懂了。作者写了另一种可能吗?两个网友见面了,上床了,危险似是而非。城市现代气息很浓。就这样。
林那北《校医杜常宝家》
镇中学支书华田很闹心的,因为校医家里有点怪,惹得群众议论纷纷。校医家里,居然长住着一个与校医老婆关系暧昧的陌生男人。校医的家,在校区宿舍楼。这很影响观瞻,影响学校五讲四美的形象。支书必须面对。他去了校医家,一去,二去,三去,又把校医约到了家外,约到了办公室。校医说,那人是老婆的表哥。但没人相信。直到校医一屋人突然消失,支书也没闹明白昨回事。倒是大家的口传,续上了一个有些复杂的可谓惊心动魄的现实逻辑链。《校医杜常宝家》(原载《上海文学》2012.11)写得不疾不徐,层层掘进,丝丝入扣,波澜一起又起,加之作者机俏、简婉的语言,这就使得读者被套了绳索,亦步亦趋,直到终点。这一招,也可视作围点打援,杜家是点,读者是援。
张炜《致不孝之子》
《致不孝之子》(原载《长江文艺》1996.4)是用第二人称写的,因此也可当作居住老家农村的老人“我”写给城里知识分子儿子的一封信来读。信中的孝,是广义的,那些有悖真理、钻营取巧、违心妥协的事,都被认为不孝。文笔干净、结实,文中多有生活哲理、人生况味。这个不像小说的小说,之所以是小说,有意思,我以为恰恰是选对了叙说对象:不孝之子。它造成的紧张、对立,成立、成全了这个小说。
海飞《干掉杜民》
“我”是丹桂房村唯一的地主,杜民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村民,他干女人(连嫂子也干,连“我”的女友和丫环也敢伸手)、偷东西,这怎么得行呢。“我”就吆约族长和杜民的哥哥杜仲等,决定干掉杜民。大家伙儿打瘸了杜民,并把他送进了监狱。“我”把他放出监狱,杜民彻底垮了。不料,杜民后来腰上别了枪,成了“我”新女友的保镖。尽管我不喜欢这个结尾,但这并不影响《干掉杜民》(原载《收获》2005.4)是不错的小说。文字朴白,一板一眼,平铺直叙,一点不耍花枪。这样写地主!这样写农民!看来,生成一个好小说,只需改变一下惯常思维就OK了。
崔曼莉《卖宅》(外一篇)
《卖宅》《送簪》(原载《大家》)真是两个玉一样晶莹、精美的小说,它们所有的好就在一个小字上,小的体量、小的故事、小的气息、小的声音……小得像针,扎得我有了感觉。这多亏了角度与剪裁。这样一来,小,就大了。《卖宅》以客店店主的视角,看卖宅的“败家子”与他的美貌夫人,如何人生。《送簪》则以雏妓的视角,看男人与爱情对自己一汪纯情的反应。
王凯《残骸》
《残骸》(原载《野草》2013.2)也算一个新题材吧。它写的是沙漠上的几个战士,在不甘寂寞的排长“我”带领下,一心想在“抢靶”(导弹残骸)中,与村民发生冲突,刺激自己的故事。我是想打人的,最后却被人打了。很现实的小说,结尾却玩了玄疑。是因为作者突然乏了力,还是处心积虑出了奇招?不知。
石一枫《芳华喜欢的三个男人》
芳华是街边小卖部的年轻业主,她每天要看到或接触到形形色色的男人。她有个癖好,她好感的男人,她一律视为“喜欢”,尔后在寂寥的夜晚在内心编排演绎自己与男人的爱情故事。这个月,她一共“喜欢”了三个男人。这三个看似一点关系没有的男人,后来得知却是有关系的——他们都是小卖部对面高楼中一位女人的男人:一个丈夫,两个秘密情人。小说结尾说,芳华是被一个男人带进城的,这个强奸了她的男人是她丈夫。这就是石一枫《芳华喜欢的三个男人》讲给我们的故事。它是一个精美的小说,不管从哪方面看,结构、故事、叙述、语言、意义,都是。我最欣赏的是石一枫的语言结式,精准,对立统一,有故事。是的,他的语言本事就是故事,也就是说,他是用小故事在讲大故事。很多作家的语言结式,仅仅是为了讲清一个故事,语言自身却是粗劣的干涩的,没有任何味道可品。《民治·新城市文学》办得很不错,比得过很多省级刊物,但让这个小说在其“小说擂台”栏叨陪末座,显然错了。
杨少衡《胆小如鼠》
有一时期,为应书商朋友约拟写一本官场小说,就海看了一阵官场小说,但偏偏漏了官场小说名将杨少衡的。因此,看《胆小如鼠》(原载《山花》2012.8A,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增刊福建小说家专号),是我第一次接触他的文字。《胆小如鼠》以一个秘书(我)的视角,写了市委副书记丁茂盛,在后台刚刚被双规的时间段,虎胆变鼠胆,如何小心翼翼处理突遇(交通事故)和突发(电厂旁失火)的棘手事件。我认为,丁茂盛胆子其实是大的,在不死伤人和保经济的决择中,他胆大得连上司的话也敢推委!小说以事件为磨心,将官场玄机、人性善恶绞在一起,文字朴白,故事紧张,冲突迭起,桥段环环相扣,可以让人一气读到底。官场小说大多系灰色调,相较之,杨少衡的倒多了“正能量”。因他的中篇《蓝名单》与我的一个中篇出现在同一期《北京文学》上,收到杂志后,我会看的。
陈希我《罪恶》
《罪恶》(原载《上海文学》2008.10,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增刊福建小说家专号)写了一拨中国人背井离乡在日本开酒吧和在酒吧打工的故事。小说以两间酒吧的多人叙述展开。为了生存与爱情,内中有中国人与中国人,中国人与日本人,以及老板与老板,老板与员工,员工与员工的血淋淋的博杀。但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小说异邦氛围浓郁,注重叙述的转切,结构的穿插,绵实,细致,不乏现代气息。
须一瓜《忘年交》
“来参加我的追悼会吧。老人说。”这是《忘年交》(原载《人民文学》2012.1,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增刊福建小说家专号)起笔的一句话。正是这句话,勾起了我的阅读欲望,让我读了这个小说。并且,我以为,作为作者,有了这句话,小说已经生成了。小说写了一老一小两个人,老的嘴上说死去却一直想活下去,小的嘴上不说死去却一心想死去。这就有意思了吧。为什么会这样呢?有了筐,装就简单了。我也曾写过一人想死一人想活的小说,说的是两兄弟的命运。看了《忘年交》,总有一种撞车的感觉,所幸装在筐中的内容大相径庭。
樊健军《罗单的步调》
村里的罗姓与武姓是世仇,罗单被武家冤枉后离开了村庄。多年后,他回来了,利用金钱和智慧,绑架了村、镇权力,对武家开始了一步一步的复仇行动。复仇中,他发现了自家嫂子与武家的偷情行为。武家的经济被摧毁了,罗单成功了。但这时才发现,冤枉他的事件,居然与自己的二叔有关。罗单走了,他感到孤独。《罗单的步调》(原载《人民文学》2013.6)叙述不疾不徐,故事裁剪适度,营造了一个很有些抓人的场。有一点我不明白,罗单的哥那么穷,而他又如此爱他们,为什么有钱了而不寄点回来给他们?另外,开篇就当个事儿地说他们房子矮,直到最后咋也不见增高呢?
张翎《江南篇》
读文字,我最高兴的,是读到好的语言,读小说亦然。所以,但凡读到好语言,我总会一口道出的。《江南篇》(原载《收获》1999.4)就有好语言,顺溜、精美、圆润,像江南。当然,它的谋篇具结、时空穿插,也好。整个故事,就装在这些好里。故事分上下篇。上篇“母亲阿九”讲了阿九接生救下绸缎坊老板女儿飞云,之后从织工变为老板太太,出色打理绸缎坊的故事。下篇“女儿飞云”讲的是飞云在阿九的点拨下,成长并嫁夫生子的故事。看作者简介,知母语蛮好的张翎居加拿大。
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
农村孩子涂自强考上了二本,成了全村唯一的大学生。为了省钱,他一边打工一边走路去了学校。在大学,课余时间在食堂帮工。正要考研时,被一个电话叫回了老家——父亲因被平祖坟气死了。一份工作干得好好的,母亲又因房倒屋塌打坏了腿。涂自强把母亲接到城里租房,又开始了勉强可以活下去的打工日子。不久,他患了绝症肺癌。他和母亲都走了:母亲去了寺庙,他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这就是《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原载《十月》2013.2,选载《小说月报》2013年第5期)讲的故事。方方想告诉我们什么呢?涂自强心存目标,满怀希望,很阳光地面对一切;一直很吃苦,节省,又很努力,且周边的人对他也挺不错的;但他得到的总是悲伤。难道就因为他穷、没有背景、老遇意外,就该收割悲伤吗?全中国有无数涂自强,方方写了一个,其实是写了一大群。因于此,涂自强的悲伤,当然不是个人的了。方方抛出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实则正是这个小说的意义。
杨晓升《介入》
看了《介入》(原载《中国作家》2012.3,选载《小说月报》2012.5),我反复想,对于这样一个小说,还有可取代这俩字的小说名吗?想过之后,我认为没有了。我的理解,“介入”应该有三层意思:一是为郭丁昌施行的治癌手术(方法)的名称,二是指郭家老人、子女、孙专家、财务科长等持不同观点人对郭丁昌癌症及介入手术的介入,三是读者的介入。大约正是有了“介入”二字的灵感与创意,作者才有了生成这个小说的冲动。作者对治癌程式之熟、把握心理之到位,加之具有很好的各种矛盾冲突的设置能力,这就使得这个小说,不仅仅是小说了——它为我们发现/提供新的生存经验的同时,它还起了这样一个作用:还可以被癌症患者和患者家属当作治癌手册和治癌指南之类的读物来学习的。谈癌色变,读这个小说,随癌而动,随人而动,真是揪紧了我的心。
鲁敏《当我们谈起星座》
《当我们谈起星座》(原载《江南》2013.4,选载《小说月报》2013年第9期)写的是文艺界社交圈的事,涉及到的人颇多。但从头读到尾,有名的人只一位:大林;有姓的人也只一位:蔺总。也就是说,有名有姓的人一个没有。这,蛮有意思的。小林在圈里有“社交家”之称,名气特大,乐于助人,没有哪件事哪个人离得开他。正是这样一个人,突然死了。人们这才发现,大家对他竟一无所知。小说想说啥呢?社会的浮躁,人情的冷漠,好人的悲凉?其实大可不必管它想说啥,主题是啥,我的意思是,你只管知道它写好了一个如大林这样的人的命运就OK了。
李晁《双婴记》
一种丝丝入扣的淡淡的细小情绪,一种对苓、糖糖母女身世、境况的关注,让我一直往下读,读到结尾一段时,却出现了逆转——那是一种大尺度的惊心动魂。母女是“我”的邻居,“我”有过妻子女儿但分离了。小女孩糖糖是主角,又不是哑巴,却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我”和苓皆因家庭暴力和教育失当付出了代价。《双婴记》(原载《创作与评论》2013.8)对细小波澜的追逐,对吊诡氛围的渲染,对逻辑推理的严谨,都是挺不错的。但我认为,糖糖待在50平米家中的卫生间放水洗手,而苓却遍寻不着以为她失踪了,似不可能。
李银河《爱情研究》
正如题目《爱情研究》(原载《花城》2013.4),小说从头至尾一直在研究爱情。女主角“我”有过十二个性伴侣却一直没有爱情。后来单方面爱上了自己的老板,并心甘情愿被老板变着花样折磨。感觉《爱情研究》是一篇用小说表现的论文,又感觉是一篇用论文表现的小说,非驴非马,但还是让人读后受益。
海飞《麻雀》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读《麻雀》(原载《人民文学》2013.9,选载《中篇小说选刊》增刊2013.2),竟有一种读诗的感觉。此前,我读过海飞的《干掉杜民》,喜欢,但没读出这种感觉。《麻雀》发生在汪伪政权的上海,当属特情类小说。这一类小说,也可写出诗意来,这就有意思了,这就是这个小说的存在价值,是海飞的能干。海飞在写人时,不光写人,把这人周遭的一切,气候物候,等等,都往人身上扯,让人与物模糊成了一种氛围,一种意境。雨阵、旗袍、鸟叫、夜色、咖啡、气味、无语独坐、剪发,这类语素像海飞随手撒出的一把盐,这样的盐融化在小说中,没有诗味都不成。最后说一回,我已喜欢上海飞的小说了,淡淡的诗境,顺溜平实的语言,轻松自如的时空穿插,我都喜欢。对于《麻雀》,也有不喜欢的,潜伏者陈深与上司毕忠良夫妇的那种关系,被人用得那么烂了,还拿来用!老实说,是诗,挽救了《麻雀》。
李治邦《叛徒》
有一个印象,天津男小说家的叙述和语言都有一种说书人的味道,也不知这印象是咋来的,反正《叛徒》(原载《青年文学》2013.6,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5)就有这味。不疾不徐,不温不火,把一个历史深处的故事娓娓道来,道成一种氛围,一种可以淹死读者的氛围。这让读者早忘了自己是在读小说,而是在听一个说书人在讲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自己的家史。小说,也成了口述实录。他们在有意化掉一些玄乎的精彩的东西。这是他们的能力,也是李治邦的能力。《叛徒》讲了一个说唱艺人的两个徒弟的故事。师兄“我父亲”走上了参加共产党的道路,师弟柱子当了汉奸又当了国民党,两人是生死对头,又都爱“我娘”,从家乡到北平,他们一直在博弈。
陈河《猹》
“我”一家三口住在加拿大,家的后院出现了浣熊,浣熊破坏了后院的草坪、庄稼、鱼塘,还住进了家的阁楼上。这让全家苦不堪言。“我”和妻子采取无数方法要把浣熊撵出屋,但通通归于失败。最终撵出去了,“我”却惹上了法律。这是《猹》(原载《人民文学》2013.7,选载《中篇小说选刊》2013.5)讲的故事,读来委实新鲜、有趣。当然,这是异域文化的陌生感带来的,我想,它对欧美读者来说,一定算不上新鲜。小说写得像散文,结尾时,一下又小说得不得了了。报警的三个电话,居然有一个来自自家,作者说是被浣熊搞得神经质的妻子打的,除了这种可能,我更认为是“我”的女儿打的。最喜欢的是作者反复引用的鲁迅写闰土持叉刺猹那段文字,真好。
卡夫卡《变形记》
旅行推销员格里高尔是家中经济顶梁柱,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竟变成一只巨大的甲壳虫,家人、公司吓坏了,从喜欢他变成厌恶他,到最后,对他最好的妹妹居然最先提出把他赶出家中。这是德语作家卡夫卡名作《变形记》的故事,读来令人心酸。故事中的甲壳虫一切都很真,只是不排泄粪便,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