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茨:这位“女福克纳”写下梦魇故事(转)
——约翰·厄普代克
读者们可要小心,这都是名副其实的恐怖故事。欧茨在写作时深切感受到的恐怖,完全传达了出来。
——《星期日独立报》
阅读欧茨像穿越雷区,一次次因爆炸胆战心惊,又一次次暂时脱离惊险,但脑壳还因为刚刚受到的惊吓嗡嗡直响。
——《华盛顿邮报》
她九岁,是个早熟的孩子。甚至在她看见那只绒毛像呼吸一样轻盈的灰猫之前,她就知道有危险,那只猫有双金褐色的眼睛,蹲在深红色的牡丹花丛外面,镇定自若地注视着她。
这是个夏天。他们说这是宝宝的第一个夏天。在阿迪伦达克山脉圣克劳德湖旁的避暑别墅里,那儿有深色鹅卵石和大散石搭起来的火炉,宽大的二楼露台,踩上去如同飘浮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圣克劳德湖畔邻居们的房子都隐没在树丛里,几乎看不见,她喜欢这样。幽灵房子和它们的住户。有时候能听到说话声,或者录音机里的音乐,以及清晨从湖畔传来的狗吠,但猫没有声音———这是它们的特别之处。她第一次见到这只轻盈的灰猫,吃惊得没跟它打招呼,猫看着她,她也看着猫,她觉得猫仿佛认出了她,反正不管怎么说,它动着嘴巴,像是在无声地说话———不是愚蠢卡通片里面的“喵”,而是在说人类的词语。但是过了一会儿,猫就消失了。
她独自站在露台上,像是被吸了一口气一样怅然若失,这时候妈咪抱着宝宝走出来,她的肩膀上搭着块漂亮的棒棒糖图案毛巾,防止宝宝流口水,起初她没有听到妈咪对她说什么,她正在努力聆听其他声音。妈咪又重复了一遍:“杰西卡———看看谁来了?”
杰西卡。那只轻盈的灰猫说的就是这个词语,这个名字。
他们回到城里的家,他们位于普洛斯帕克特大街上的房子呈现在面前,如同光鲜的广告图案。房子很大,砖石结构,草坪也很大,悉心照料,并且一览无余,绝不像圣克劳德湖那么隐秘。他们的邻居知道他们的名字,总是跟杰西卡打招呼,即便他们看得出来她没看他们,心里想着我看不见任何人,他们也看不见我,但是总会有人打扰,后院也连在一起,只用花坛和树篱隔开,可以一眼望进去。杰西卡喜欢曾经属于祖母的避暑别墅,她死后把避暑别墅留给了他们,尽管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这屋子到底是真实的,或者仅仅是她想象出来的。有时候她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它们是否一致,还是总有区别。分清这些很重要,因为如果搞混了,妈妈可能会注意到,质问她,有一次爸爸还忍不住当众嘲笑了她,她这个害羞的孩子突然变得活泼起来,正兴奋地说可以把房顶掀起来,然后把云朵当成梯子从那儿爬出去。爸爸打断了她说,不,不是这样的,杰西宝贝,这只是一个梦,他嘲笑着她眼神里沮丧的神情,于是她沉默了,像是被他扇了一巴掌,跑出房间去躲了起来。用牙齿咬着大拇指惩罚自己。
过了一会儿,爸爸来找她,蹲在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很抱歉他嘲笑了她,他希望她不要生爸爸的气,她实在是太可爱,她的眼睛太蓝,她能原谅爸爸吗?她点点头说,好的,她的眼睛里满是受伤和愤怒的泪水,她在心里大叫,不能!不能!不能!但是爸爸没有听到,像往常一样吻了她。
这是很久以前了。那会儿她还在上学前班呢。她自己也还是个宝宝,那么傻。怪不得他们要嘲笑她。
有一段时间,她非常担心他们今年夏天可能不会开车去圣克劳德湖了。
单单是圣克劳德湖这个名字就很飘逸。云朵倒映在湖里,在湖面的涟漪里穿行。打开纽约州的地图,圣克劳德湖在阿迪伦达克的上方,爸爸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开过一个个山麓和山丘。她觉得旅途很带劲,再没有如此新奇、如此奇妙的感觉了。
我们会去湖边吗?杰西卡不敢问爸爸妈妈,因为这个问题清晰地表达了她自己不承认的恐惧。她还非常害怕避暑别墅根本不是真实的,只是杰西卡的梦境,因为她太渴望它了。
3
回溯到春天,宝宝出生前。她只有五英镑十一盎司重。回溯到她听见他们屡屡在电话里跟亲友们讨论“剖腹产”。“剖腹产”———她看到飘浮的几何图形,八角形、六边形,就像在爸爸的一本建筑杂志里看到的,而宝宝就在一个图形里面,必须被锯出来。杰西卡知道那是把特殊的锯子,是外科医生的工具。妈咪想要“顺产”,但是必须“剖腹产”,这都是宝宝不好,但没有人说出来。应该有人讨厌宝宝,生气,厌恶,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杰西卡很乖,而宝宝则很坏。但是仿佛没有人知道,没人在乎。我们今年会去湖边吗?你们还爱我吗?———杰西卡不敢问,她害怕知道答案。
就是这一年,妈咪的肚子膨胀起来的这一年,杰西卡明白了很多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明白的事情。别人越不告诉她,她明白得越多。她是个严肃娇小的孩子,有着珍珠蓝的眼睛和像瓷娃娃一样精致的鹅蛋脸,她不顾大人的指责喜欢咬拇指指甲,直到咬出血,如果她觉得自己被冷落,甚至还会吮吸拇指,但最重要的是她有办法让自己隐形,有时候看到和听到的比别人告诉她的更多。那年冬天妈咪的状态不太好,她的眼睛底下有黑眼圈,她漂亮的栗色头发随便扎在耳朵后面,爬个楼梯,或者只是穿过房间,都会让她气喘吁吁。她的腰部以上依然是妈咪,但是杰西卡不喜欢看她的腰部以下,那是即将出生的宝宝,即将出生的妹妹,那玩意儿在她身体里怪异地膨胀,她的肚子简直要爆炸了。有时候妈咪正在给杰西卡念故事,或者帮她洗澡,突然就一阵疼痛,宝宝踢得太厉害了,连杰西卡都能感觉到,温暖的气色从妈咪的脸上消失,滚烫的泪水盈满她的眼眶。妈咪匆促地亲亲杰西卡就走开了。如果爸爸在家的话,她会用一种特殊的声音呼唤他,表明她还在努力保持平静。爸爸会说,亲爱的,没事,会好的,我肯定你会好的,帮妈咪在舒服的地方坐下来,或者举着腿躺下来; 或者扶着她像个老妇人一样慢慢走去卫生间。这就是妈咪为什么笑得那么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又突然开始哭。该死的荷尔蒙!她大笑。
